丁巳余流落長安，寓刑部郎中王公諱琬者家。同寓人常熟孝廉趙貴璞，字再白，傾蓋相知，西林相公門下士也。欲薦余見西林，有尼之者，因而中止。未幾，王公出守興化。余僳然無歸。趙以寒士而留余仍住王公舊屋，供其饔飧，彼此倡和。趙詩才清警，《過仙霞嶺》云：“萬竹掃天青欲雨，一峰受月白成霜?！逼湓婺?，生天啟間，《題天圣閣》云：“天在閣中看世亂，民從地上作人難。”

　　二

　　丙子九月，余患暑瘧。早飲呂醫(yī)藥，至日呋，忽嘔逆，頭眩不止。家慈抱余起坐，覺血?dú)庾孕貎f起，性命在呼吸間。忽有同征友趙藜村來訪。家人以疾辭。曰：“我解醫(yī)理?！蹦搜尤?，診脈看方，笑曰：“容易?！泵儋I石膏，加他藥投之。余甫飲一勺，如以千鈞之石，將腸胃壓下，血?dú)馊?。未半盂，沉沉睡去，顙上微汗，朦朧中聞家慈啃曰：“豈非仙丹乎?”睡須臾醒，君猶在坐，問：“思西瓜否?”曰：“想甚。”即命買瓜，曰：“憑君盡量，我去矣?！笔称S，如醍醐灌頂，頭目為輕。晚便食粥。次日來，曰：“君所患者，陽明經(jīng)瘧也。呂醫(yī)誤為太陽經(jīng)，以升麻、羌活二味升提之，將君妄血逆流而上，惟白虎湯可治。然亦危矣！”未幾，君歸。余送行詩云：“活我自知緣有舊，離君轉(zhuǎn)恐病難消?！毕壬嘁娰?zèng)云：“同試明光人有幾?一時(shí)公干鬢先斑?！鞭即?span id="okez5es" class='book'>《雞鳴埭訪友》云：“佳辰結(jié)良覿，言采北山杜。雞鳴古埭存，登臨渾漫與。蕭梁此化城，貽為初地祖。六龍行幸過，金碧現(xiàn)如許。欲辨六朝蹤，風(fēng)亂塔鈴語。江南山色佳，玄武湖澄澈?；黹_幾盎間，秀出庭木末。延陵敦夙尚，藉以紓蘊(yùn)結(jié)。山能使人澹，湖能使人闊。聊共發(fā)嘯吟，無為慕禪悅?！壁w名寧靜，江西南豐人。

　　四

　　少陵云：“多師是我?guī)?。”非止可師之人而師之也。村童、牧豎，一言一笑，皆吾之師，善取之皆成佳句。隨園擔(dān)糞者，十月中，在梅樹下喜報(bào)云；“有一身花矣!”余因有句云：“月映竹成千‘個(gè)’字，霜高梅孕一身花?！庇喽鲁鲩T，有野僧送行，曰：“可惜園中梅花盛開，公帶不去廣余因有句云：“只憐香雪梅干樹，不得隨身帶上船?！?br />
　　五

　　凡古人已亡之作，后人補(bǔ)之，卒不能佳，由無性情故也。束皙補(bǔ)《由庚》，元次山補(bǔ)《咸英》、《九淵》，皮日休補(bǔ)《九夏》，裴光庭補(bǔ)《新宮》、《茅鴟》，其詞雖在，后人讀之者寡矣。

　　六

　　唐人詠《柳》云：“長條亂拂春波動(dòng)，不許佳人照影看?！彼稳嗽?span id="2wpawqh" class='book'>《柳》云：“愛把長條惱公子，惹他頭上海棠花?！?br />
　　七

　　張燕公稱閻朝隱詩，炫裝倩服，不免為風(fēng)雅罪人。王荊公因之作《字說》云：“詩者，寺言也。寺為九卿所居，非禮法之言不入，故曰‘思無邪’?！苯心程枫∈仄湔f，動(dòng)云“詩可以觀人品”。余戲誦一聯(lián)云：“‘哀箏兩行雁，約指一勾銀?！?dāng)是何人之作?”太史意薄之曰：“不過冬郎、溫、李耳!”余笑曰：“此宋四朝元老文潞公詩也?！碧反篑?。余再誦李文正公防《贈(zèng)妓》詩曰：“便牽魂夢從今日，再睹嬋娟是幾時(shí)?”一往情深，言由衷發(fā)，而文正公為開國名臣。夫亦何傷于人品乎?《孝經(jīng)·含神霧》云：“詩者，持也。持其性情，使不暴去也?！逼淞⒁獗惹G公差勝。

　　八

　　劉昭禹曰：“五律一首，如四十賢人，其中著一屠沽兒不得。”余教少年學(xué)詩者，當(dāng)從五律入手：上可以攀古風(fēng)，下可以接七律。

　　九

　　孔子與子夏論詩曰：“窺其門，未入其室，安見其奧藏之所在乎?前高岸，后深谷，泠泠然不見其里，所謂深微者也。”此數(shù)言，即是嚴(yán)滄浪“羚羊掛角”、“香象渡河”之先聲。

　　一O

　　盧雅雨《塞外接家書》云：“料來狼狽原應(yīng)爾，便說平安那當(dāng)真。”何南園《都中寄家書》云：“每因疾病愁家遠(yuǎn)，強(qiáng)說平安下筆難?！?br />
　　一一

　　《宋稗類抄》第一卷《遭際類》云：“陳了翁之父尚書，與潘良貴義榮之父交好。潘一日謂陳曰：‘吾二人官職、年齒，種種相似，恨有一事不如公?！悊栔?。潘曰：‘公有三子，我乃無之?！愒唬骸嵊墟?，已生子矣，可以奉借。他日生子，當(dāng)即見還?！榷仓?，即了翁之母也。未幾，生良貴。后其母遂往來兩家。一母生二名儒，前所未有?！贝耸绿?，今人所斷不為，而宋之賢者為之，且傳為佳話。高南阜太守題詩曰：“贈(zèng)妾生兒古人有，兒生還妾古人無。宋賢豁達(dá)竟如此，寄語人間小丈夫!”杭州馮山公先生，以春秋盧蒲瞥為齊之忠臣，云：“替莊公報(bào)仇，要滅崔氏，非慶封不可；欲輸心慶封，非易內(nèi)不可。五倫中，君、父最大，夫、妻為小。盧顧大倫，故不顧小倫也。”其言甚創(chuàng)，人多怪之。余按東漢《獨(dú)行傳》：犍為任永避王莽之亂，偽病青盲，妻淫于前，佯為不見。似山公之言，未嘗無證。

　　一二

　　唐翰林學(xué)士最榮，入值，許借飛龍廄馬。白香山《贈(zèng)錢翰林》詩曰：“分班皆命婦，對(duì)苑即儲(chǔ)皇。”蓋最親宮禁也。是以韋綬，學(xué)士也，而覆以蜀擷之袍；韓渥，學(xué)士也，而暗藏金蓮之燭。《十國春秋》載：“后蜀王建待翰林過優(yōu)，人尤之。建曰：‘我昔值禁軍，見唐天子待翰林之厚，雖朋友不如也。我不過萬分之一耳。”’

　　一三

　　古稱狀元，不必殿試第一名。唐鄭谷登第后，《宿平康里》詩曰：“好是五更殘酒醒，耳邊聞喚狀元聲?！卑垂鹊勤w昌翰榜，名次第八，非第一也。周必大有《回姚狀元穎啟》、《回第二人葉狀元適啟》。當(dāng)時(shí)新進(jìn)士，皆得稱狀元。惟南漢狀元不可作。《十國春秋》載：“劉龔定例，作狀元者，必先受宮刑?！绷_履先《南漢宮詞》云：“莫怪宮人夸對(duì)食，尚衣多半狀元郎?！惫欧Q探花，不必第三名。《天中記》“唐進(jìn)士杏園初會(huì)，使少俊二人探花游園，若他人先折名花，則二人被罰”。《蔡寬夫詩話》云：“故事：進(jìn)士朝集，擇年少者為探花使。”是探花者，年少進(jìn)士之職，非必第三名也。進(jìn)士帽上多插花。太宗曰：“寇準(zhǔn)少年，正插花飲酒時(shí)。”溫公性嚴(yán)重，不肯插花。或曰：“君恩也?！蹦瞬逡恢?。大概以年少者為貴。某《及第》詩曰：“人老簪花不自羞，花應(yīng)羞上老人頭。醉歸扶杖人多笑，十里珠簾半下鉤?！被蛴衷唬骸捌娇颠^盡無人間，留得宮花醒后看。”皆傷老之詞。熙寧間，余中請(qǐng)禁探花，以為傷風(fēng)化，遂停此例。后中以贓敗，人咸鄙之。王弁洲曰：“禁探花之說，譬如新婦入門，不許妝飾，便教績麻、造飯。理非不是也，而事太早矣?！庇喟蠢顮c《長編》載：“陳若拙中進(jìn)士第三名，以貌陋，人稱瞎榜。”蓋宋以第三名為榜眼，亦探花不必第三名之證。

　　一四

　　商寶意有甥吳鑒南潢，為詩人尊萊之子，亦能詩。嚴(yán)海珊贈(zèng)云：“何無忌酷似其舅，嚴(yán)挺之乃有此兒?！闭媲蓪?duì)也。鑒南以主事從溫將軍征金川，大軍潰于木果，中炮墜溪死。未死時(shí)，知不免，寫詩兩冊(cè)，以一冊(cè)付其妻叔周某逃歸，以一冊(cè)自置懷中。今秋帆先生所刻者，周帶回之一冊(cè)也。與程魚門交好。程誦其《陶然亭》云：“偶著芒鞋策策行，到來心跡喜雙清。短蘆一片低如屋，空翠千層遠(yuǎn)入城。野曠每留殘照久，地高先覺早涼生。老僧解得登臨意，勸聽殘蟬曳樹聲。”《贈(zèng)人》云：“波雖無恨終歸·海，人到忘情卻省才?！迸c乃舅寶意“人因福薄才生慧，天與才多恰費(fèi)心”之句相似。

　　一五

　　近今風(fēng)氣，有不可解者：士人略知寫字，便究心于《說文》、《凡將》，而束歐、褚、鐘、王于高閣；略知作文，便致力于康成、穎達(dá)，而不識(shí)歐、蘇、韓、柳為何人。間有習(xí)字作詩者，詩必讀蘇，字必學(xué)米，侈然自足，而不知考究詩與字之源流。皆因鄭、馬之學(xué)多糟粕、省費(fèi)精神，蘇、米之筆多放縱、可免拘束故也。

　　一六、

　　改詩難于作詩，何也?作詩，興會(huì)所至，容易成篇；改詩，則興會(huì)已過，大局已定，有一二字于心不安，千力萬氣，求易不得，竟有隔一兩月，于無意中得之者。劉彥和所謂“富于萬篇，窘于一字”，真甘苦之言。荀子曰：“人有失針者，尋之不得，忽而得之；非目加明也，眸而得之也?！彼^“眸”者，偶睨及之也。唐人句云：“盡日覓不得，有時(shí)還自來?！奔础绊弥敝^也。

　　一七

　　香亭弟出守廣東，余賦詩送行云：“君恩深處忘途遠(yuǎn)，家運(yùn)隆時(shí)惜我衰?！币粫r(shí)和者甚多。惟押“衰”字頗難。胡書巢妹夫和云：“江南政績新遺愛，海外文章舊起衰。”余作書深美之。胡答書云：“為押‘衰’字頗費(fèi)心，今果見許，足征兄之能知此中甘苦也。”書巢尤長五古，《途中望二華》云：“連山如洪濤，一瀉不得住。散作平岡低，萬壑此爭赴。奔騰勢未已，倔強(qiáng)有余怒。數(shù)里漸逶迤，坡陀相錯(cuò)互。草木何繁滋，容畜欽美度。落日下翠微，蒼蒼群峰暮。白云幻奇形，屢顧有時(shí)誤?！?span id="2wtl0qz" class='book'>《大散關(guān)》云：“蜀門自此通，谷口望若合。日月互蔽虧，陰陽隱開闔。微徑臨深溪，馬蹄畏虛踏。泉流亂石中，砰訇肆擊磕。時(shí)節(jié)已初春，氣候如殘臘。黃葉間青條，風(fēng)吹鳴颯颯。時(shí)見采樵人，行歌互相答。”《朝天峽》云：“旬月去云棧，登頓勞下上。輿中困掀簸，厭聞馬蹄響。今晨改水涉，失喜聽雙槳。羌舟小如葉，羌水平如掌。健疑青鶻飛，疾類枋榆搶。灘轉(zhuǎn)峽角來，雙峙袤千丈。石裂怒欲落，畏壓不敢仰。洞陰中慘栗，白日迷惝恍。其深蟠蛟龍，其毒聚蛇蟒。側(cè)目望天關(guān)，閣道更渺茫。行人偶失足，一墜詎可想!”《寄香亭》云：“攜手天水橋，送我北新關(guān)。君歸我夜泊，咫尺不能攀。何況萬余里，遠(yuǎn)隔千重山。子來既無期，我行猶未還。至今夢寐中，橋下聞潺潺。流水無已時(shí)，思君如連環(huán)。森森九種竹，燦燦十樣箋。六六雙鯉鱗，泠泠三峽泉。險(xiǎn)易雖有殊，窮達(dá)何與焉?自惜結(jié)隆愛，金石貫貞堅(jiān)。與子同一心，豈與時(shí)俗遷!寓書奈不達(dá)，在遠(yuǎn)情空延。子即能我諒，我衷胡由宣?相思如萱草，憂忿何時(shí)捐?”書巢受業(yè)于嘉禾布衣張庚，而詩之超拔，青出于藍(lán)。因書巢全集未梓，為代存數(shù)章。

　　—八

　　尹文端公論詩最細(xì)，有“差半個(gè)字”之說。如唐人：“夜琴知欲雨，晚簟覺新秋?！薄靶虑铩倍?，現(xiàn)成語也?！坝辍倍?，以“欲”字起“雨”字，非現(xiàn)成語也，差半個(gè)字矣。以此類推，名流多犯此病。必云“晚簟恰宜秋”，“宜”字方對(duì)“欲”字。

　　一九

　　詩無言外之意，便同嚼蠟。杭州俞蒼石秀才《觀繩伎》云：“一線騰身險(xiǎn)復(fù)安，往來不厭幾回看。笑他著腳寬平者，行路如何尚說難?”又：“云開晚霽終殊旦，菊吐秋芳已負(fù)春?！苯杂幸饬x可思。嚴(yán)冬友壯年不仕，《韋曲看桃花》云：“憑君眼力知多少，看到紅云盡處無?”

　　二O

　　痘神之說，不見經(jīng)傳。蘇州名醫(yī)薛生白曰：“西漢以前，無童子出痘之說。自馬伏波征交恥，軍人帶此病歸，號(hào)曰‘虜瘡’，不名痘也?！闭Z見《醫(yī)統(tǒng)》。余考史書，凡載人形體者，妍媸各備，無載人面麻者。惟《文苑英華》載：“潁川陳黯，年十三，袖詩見清源牧。其首篇《詠河陽花》，時(shí)痘痂新落，牧戲曰：‘汝藻才而花面，何不詠之?’陳應(yīng)聲曰：‘玳瑁應(yīng)難比，斑犀點(diǎn)更嘉。天憐末端正，滿面與妝花?！彼拼藶槎火枰姼柙佒?。

　　二一

　　唐人有“南宮歌管北宮愁”之句，蓋賦體也。不如方子云《晚坐》云“西下夕陽東上月，一般花影有寒溫”，以比興體出之，更妙。

　　二二

　　安徽方伯奇麗川，席間誦和親王《風(fēng)箏》詩云：“風(fēng)高欲上不得上，風(fēng)緊求低不得低?！狈讲?span id="f0kphnh" class='book'>《詠梅》云：“淡影是云還是夢，暗香宜雨亦宜煙?！憋L(fēng)調(diào)相似。

　　二三

　　康熙間，曹練亭為江寧織造。每出，擁八騶必?cái)y書一本，觀玩不輟。人間：“公何好學(xué)?”曰：“非也。我非地方官，而百姓見我必起立，我心不安，故藉此遮目耳?！彼嘏c江寧太守陳鵬年不相中。及陳獲罪，乃密疏薦陳。人以此重之。其子雪芹撰《紅樓夢》一部，備記風(fēng)月繁華之盛。明我齋讀而羨之。當(dāng)時(shí)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艷，我齋題云：“病容憔悴勝桃花，午汗潮回?zé)徂D(zhuǎn)加。猶恐意中人看出，強(qiáng)言今日較差些。”“威儀棣棣若山河，應(yīng)把風(fēng)流奪綺羅。不似小家拘束態(tài)，笑時(shí)偏少默時(shí)多。”

　　二四

　　青陽秀才陳蔚，字豹章，能文，愛客，受業(yè)隨園。《江行雜詠》云：“日沉遠(yuǎn)樹青，煙起遙山失。何處艤孤舟?一燈古渡出。昨發(fā)螃蟹磯，今泊針魚觜。秋風(fēng)一夜生，吟冷半江水?！彪S其兄芳郁庭遠(yuǎn)行云：“江梅開遍雨霏霏，同駐郵亭整客衣。今日反嗟人似雁，一行齊向異鄉(xiāng)飛。”郁庭有《草堂雜詠》云：“處士應(yīng)門惟使鶴，高人去榻更無賓。小橋時(shí)有云遮斷，不使游人過水西。”兄弟俱耽吟詠，人以雙丁、二陸比之。

　　莆田有吳荔娘者，庖人之女也。性愛潔而能詩。豹章聘為旁妻。未二年，卒。豹章為寫其《蘭坡剩稿》，有《春日偶成》云：“瞳瞳曉日映窗疏，荏苒韶光一枕余。深巷賣花新雨后，開門插柳嫩寒初。鶯兒有語遷喬木，燕子多情覓舊廬。那用踏青郊外去，芊芊草色上階除?！庇郑骸吧钤翰恢荷?，忽驚墻外賣花聲?！?br />
　　二五

　　向讀金陵孫秀才韶詠《小孤山》云：“江心突兀聳孤巒，飄渺還疑月里看。絕似凌云一支筆，夜深橫插水精盤?！焙筮^此山，方知此句之妙。

　　二六

　　河南撫軍畢秋帆先生篷室周月尊，字漪香，長洲人也?？崾任哪Y賢下士。詠《水仙》云：“影疑浮夜月，香不隔簾櫳?！?span id="ss8yg3w" class='book'>《偶成》云：“家如夜月圓時(shí)少，人似秋云散處多?！狈蛉诉€吳門，先生七夕寄詩云：“汴水吳山同悵望，今宵兩地拜雙星?！?br />
　　二七

　　泗州選貢毛俟園藻，辛卯秋赴金陵鄉(xiāng)試，主試為彭蕓楣侍郎。其友羅孝廉恕，彭門下士也。寓書索觀近藝，戲?yàn)?span id="tbcgg3o" class='book'>《催妝》俳語。毛答以詩云：“月影空瀠柳影疏，秦淮水漲石城隅。小姑獨(dú)處無郎慣，爭似羅敷自有夫?”榜揭，毛獲雋。羅往賀，入門狂叫曰：“今日小姑亦嫁彭郎矣！”一時(shí)傳為佳話。

　　二八

　　古人官貴行船多伐鼓，少陵詩曰：“打鼓發(fā)船誰氏郎?”白香山詩曰：“兩岸紅燈數(shù)聲鼓，使君樓牒下巴東?！苯苑ス闹C也。今人開船鳴鉦，未知起于何時(shí)?！?br />
　　二九

　　劉曾燈下誦《文選》，倦而就寢，夢一古衣冠人告之曰：“魏、晉之文，文中之詩也；宋、元之詩，詩中之文也?！奔刃眩銎溲杂谟?。余曰：“此余夙論如此。”

　　三O

　　余畫《隨園雅集圖》，三十年來，當(dāng)代名流題者滿矣，惟少閨秀一門。慕漪香夫人之才，知在吳門，修札索題，自覺冒昧。乃寄未五日，而夫人亦書來，命題《采芝小照》。千里外，不謀而合，業(yè)已奇矣!余臨《采芝圖》副本，到蘇州，告知夫人，而夫人亦將《雅集圖》臨本見示，彼此大笑。乃作詩以告秋帆先生曰：“白發(fā)朱顏路幾重?英雄所見竟相同。不圖劉尹衰頹日，得見夫人林下風(fēng)?！?br />
　　三一

　　王夢樓太守，精于音律。家中歌姬輕云、寶云，皆余所取名也。有柔卿者，兼工吟詠。成嘯崖公子贈(zèng)以詩云：“侍兒原是紀(jì)離容，紅豆拈來意轉(zhuǎn)慵。時(shí)方示疾。一曲未終人不見，可堪江上對(duì)青峰?”柔卿和云：“生小原無落雁容，秋風(fēng)偶覺病身慵。掛帆公子金陵去，望斷青青江上峰!”

　　三二

　　杭州孫令宜觀察，余世交也。女公子云鳳，幼聰穎，八歲讀書，客出對(duì)云：“關(guān)關(guān)雎鳩?！奔磻?yīng)聲曰：“邕邕鳴雁?！庇^察大奇之。和余《留別杭州》詩四首，錄其二云：“撲簾飛絮一春終，太史歸來去又匆。把菊昔為三徑客，盟鷗今作五湖翁。囊中有句皆成錦，閨里聞名未識(shí)公。遙憶花間揮手別，片帆天外掛長風(fēng)?！薄拔丛哿读暨B，縱得重來又隔年。遠(yuǎn)水夕陽青雀舫，新蒲春雨白鷗天。三千歌管歸花縣，十二因緣屬散仙。安得講筵為弟子；名山隨處執(zhí)吟鞭!”

　　三三

　　羊后答劉曜語，輕薄司馬家兒：“再醮之婦，媚其后夫；所謂閨房之內(nèi)，更有甚于畫眉者?！贝搀手圆挥忾摚饭俸我灾?楊妃洗兒事，新、舊《唐書》皆不載，而溫公《通鑒》乃采《天寶遺事》以入之。豈不知此種小說，乃委巷讕言，所載張嘉貞選婿，得郭元振，年代大訛，何足為典要，乃據(jù)以污唐家宮閫耶?余詠《玉環(huán)》云：“《唐書》新、舊分明在，那有金錢洗祿兒?”蓋雪其冤也。第李義山《西郊百韻》詩，有“皇子棄不乳，椒房抱羌渾”之句。天中進(jìn)士鄭蝸《津陽門》詩，亦有“祿兒此日侍御側(cè)”、“繡羽褓衣日質(zhì)質(zhì)”之句。豈當(dāng)時(shí)天下人怨毒楊氏，故有此不根之語耶?至于楊妃縊死佛堂，《唐書》、《通鑒》俱無異詞，獨(dú)劉禹錫《馬嵬》詩云：“貴人飲金屑，倏忽舜英暮?！彼瀑F妃之死，乃飲金屑，非雉經(jīng)矣。傳聞異詞，往往如是。

　　三四

　　唐人詩話：“李山甫貌美。晨起方理發(fā)，云鬟委地，膚理玉映。友某自外相訪，驚不敢進(jìn)。俄而山甫出，友謝曰：‘頃者誤入君內(nèi)?！礁υ唬骸戆l(fā)者即我也。’相與一笑?！庇嗟茏觿⑾忌延兄偃葜坑紊奖剌d與俱。趙云松調(diào)之云：“白頭人共泛清波，忽覺沿堤屬目多。此老不知看衛(wèi)蚧，誤夸看殺一東坡?！?br />
　　三五

　　“忍凍不禁先自去，釣竿常被別人牽?！彼稳司湟?。默禪上人一聯(lián)云：“水藻半浮苔半濕，浣紗人去不多時(shí)。”俱眼前語，而余韻悠然。

　　三六

　　余過袁江，蒙河督李香林尚書將所坐船親送渡河。席間讀尚書詩，《野行》云：“香聞春酒熟茅店，紅惜秋花開野塘?！?span id="t6yi1b0" class='book'>《宿永平》云：“樹樹鳥相語，山山水上看。”皆佳句也。又見贈(zèng)二律，已梓入集中矣。其尊人湛亭尚書，先督南河，《遙灣夜泊》云；“風(fēng)雪荊山道，春帆滯水涯。幾聲深夜犬，知近野人家?！?span id="5asgt9l" class='book'>《赴南河》云：“過顙應(yīng)知因搏致，徹桑須及未陰時(shí)?！庇?span id="dn65d5k" class='book'>《孟子》語，而治河之道，思過半矣。

　　三七

　　錢文端公少時(shí)，鄉(xiāng)試落第。其科主試者趙侍郎也，別號(hào)長眉公，觀演《小尼姑下山》，戲題云：“三寸黃冠綰碧絲，裝成十六女沙彌。無情最是長眉佛，訴盡春愁總不知?！泵骱舆x閨秀詩，獨(dú)遺山陰女子王端淑。王獻(xiàn)詩云：“王嬙未必?zé)o顏色，爭奈毛君筆下何?”一藏其名，一切其姓。

　　三八

　　尹似村有句云：“自與情人和淚別，至今愁看雨中花。”蔣廷镕有句云：“自從環(huán)鞏無消息，檐馬丁東不忍聽。”

　　二九

　　阮亭先生，自是一代名家。惜譽(yù)之者，既過其實(shí)；而毀之者，亦損其真。須知先生才本清雅，氣少排異，為王、孟、韋、柳則有余，為李、杜、韓、蘇則不足也。余學(xué)遺山，《論詩》一絕云：“清才未合長依傍，雅調(diào)如何可詆緝嫫?我奉漁洋如貌執(zhí)，不相菲薄不相師?！?br />
　　四O

　　本朝古文之有方望溪，猶詩之有阮亭：俱為一代正宗，而才力自薄。近人尊之者，詩文必弱；詆之者，詩文必粗。所謂佞佛者愚，辟佛者迂。

　　四一

　　鄭夾瀠笑韓昌黎《琴操》諸曲為《兔園冊(cè)子》，薄之太過。然《羨里操》一篇，末二句云：“臣罪當(dāng)誅，天王圣明?！鄙钋笫ト耍D(zhuǎn)失之偽。按《大雅》：“文王曰咨，咨汝殷商，汝焦哮于中國，斂怨以為德。”文王并不以紂為圣明也。昌黎豈不讀《大雅》耶?東坡言孔子不稱湯、武。按《革卦·系詞》：“湯、武革命，順乎天而應(yīng)乎人。”《系詞》，孔子所作也。東坡豈不讀《易經(jīng)》耶?劉后村為吳恕齋作《詩序》云：“近世貴理學(xué)而賤詩賦，間有篇章，不過押韻之語錄、講章耳。”余謂此風(fēng)，至今猶存。雖不入理障，而但貪序事、毫無音節(jié)者，皆非詩之正宗。韓、蘇兩大家，往往不免。故余《自訟》云：“落筆不經(jīng)意，動(dòng)乃成蘇、韓?！?br />
　　四二

　　為人不可不辨者：柔之與弱也，剛之與暴也，儉之與嗇也，厚之與昏也，明之與刻也，自重之與自大也，自謙之與自賤也，似是而非。作詩不可不辨者：淡之與枯也，新之與纖也，樸之與拙也，健之與粗也，華之與浮也，清之與薄也，厚重之與笨滯也，縱橫之與雜亂也，亦似是而非。差之毫厘，失之千里?！?br />
　　四三

　　明季以來，宋學(xué)太盛。于是近今之士，競尊漢儒之學(xué)，排擊宋儒，幾乎南北皆是矣。豪健者尤爭先焉。不知宋儒鑿空，漢儒尤鑿空也?？党梢苷f，如用麒麟皮作鼓郊天之類，不一而足。其時(shí)孔北海、虞仲翔早駁正之。孟子守先王之道，以待后之學(xué)者，尚且周室班爵祿之制，其詳不可得而聞。又曰：“盡信書，不如無書?！睕r后人哉?善乎楊用修之詩曰：“三代后無真理學(xué)，‘六經(jīng)’中有偽文章?！?br />
　　四四

　　后之人未有不學(xué)古人而能為詩者也。然而善學(xué)者，得魚忘筌；不善學(xué)者，刻舟求劍?！?br />
　　四五

　　韓倔胄伐金而敗，與張魏公之伐金而敗，一也。后人責(zé)韓不責(zé)張，以韓得罪朱子故耳。然金人葬其首，謚曰忠繆，以其忠于為國，繆于謀身也。錢辛楣少詹過安陽吊之曰：“匆匆函首議和親，昭雪何心及老秦。一局殘棋偏汝著，千秋公論是誰伸?橫挑強(qiáng)敵誠非計(jì)，欲報(bào)先仇豈為身?一樣北征師挫衄，符離未戮首謀人?！鄙僬灿值跻V孝云：“空登北郭詩人社，難上西山老佛墳。”

　　四六

　　唐僧大雅《半截碑》，頌吳大將軍李夫人曰：“圓儀替月，潤臉呈花。”邯鄲淳作《孝女曹娥碑》曰：“令色孔儀，巧笑倩兮?！表炂涞拢捌涿?，皆涉輕佻，與題不稱。然大旨是仿《碩人》一章。迂儒讀之，必起物議。

　　四七

　　方敏愨公三妹能詩，自畫牡丹，題云：“菊瘦蘭貧植謝家，愧無春色繪年華。剩來井底胭脂水，學(xué)畫人間富貴花?！惫?span id="0qnyn52" class='book'>《清涼山桃花》云：“傾將一井胭脂水，和就六朝金粉香。”似襲乃妹詩，而風(fēng)趣轉(zhuǎn)遜。

　　敏愨公未遇時(shí)，祖、父俱以罪戍塞外。公南北奔走，備極流離。清涼寺僧號(hào)中州者，知為偉人，時(shí)周恤之。公贈(zèng)詩云：“須知世上逃名易，只有城中乞食難?！焙蠊僦聘瑸橹兄莸茏欲愌胖亟ㄇ鍥鏊?，殿宇煥然。余過而有感，亦題詩云：“細(xì)讀紗籠數(shù)首詩，尚書回首憶前期。英雄第一心開事，揮手干金報(bào)德時(shí)?！碧K州薛皆三進(jìn)士有句云：“人生只有修行好，天下無如吃飯難?！币馀c方公相似。

　　四八

　　虞山王次山先生峻，風(fēng)骨嚴(yán)峭；館蔣文肅公家，晚不戒于酒，肆口嫂罵。蔣家人群欲毆之。文肅呵禁。次日，待之如初。先生不自安，辭去。余己未會(huì)試，出文恪公門下，聞此說而疑之。后讀先生《哭文肅公》詩云；“回首卻傷門下士，少時(shí)無賴吐車茵?！狈街耸滦庞?，愈征文肅之賢，而先生之不諱過也。先生少所許可，獨(dú)譽(yù)枚不絕于口。以故，枚雖報(bào)罷鴻詞科，而名聲稍起公卿間。惜無所樹立，以酬先生之知。而先生自劾罷都御史彭茶陵，直聲震天下。后竟臥病不起，悲夫!

　　博陵尹元孚先生，少孤貧，以母教成名。督學(xué)江南，好教人讀《小學(xué)》，宗程、朱。余時(shí)宰江寧，意趣不合。一日，先生騶唱三山街，為某大將軍家奴所窘，詐稱某王遣來。太守不敢詰，予收縛置獄。先生以此見重。適高相國斌有事來江寧，先生面稱枚云：“才如子建，政如子產(chǎn)?！蓖龊?，先生薨。予感知己之恩，將賦挽詩，見次山先生四章，不能再出其右，遂擱筆焉。其警句云：“母教成三徙，君恩厚兩朝?！庇衷唬骸笆啃曳街颍旌五釆Z公！”從古文人得功于母教者多，歐、蘇其尤著者也。次山題錢古亭《夜紡授經(jīng)圖》曰：“辛勤篝火夜燈明，繞膝書聲和紡聲。手執(zhí)女工聽句讀，須知慈母是先生。”

　　四九

　　尹元孚先生，任兩淮鹺務(wù)時(shí)，布衣鮑皋以詩受知。今有《海門集》行世，皆先生為之提倡。鮑《奉陪先生泛?？凇?/span>詩云：“蓬萊清切逢仙侶，蛟鱷威棱避顯官?！逼湎嗟萌绱?。因憶明大學(xué)士劉健好理學(xué)，惡人作詩，曰：“汝輩作詩，便造到李、杜地位，不過一酒徒耳?！蔽?《記》云：“不能詩，于禮繆?！笨鬃咏倘藢W(xué)詩，在《論語》中，至于十一見；而劉公乃為此言，不如尹公遠(yuǎn)矣!

　　五O

　　隨園有對(duì)聯(lián)云：“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；是能讀《三墳》《五典》《八索》《九丘》。”故是李侍郎因培所贈(zèng)，懸之二十余年。忽一日，岳大將軍鐘琪之子參將名潛者來謁。入門先問此聯(lián)有否，現(xiàn)懸何處。予指示之。端睇良久，曰：“此后書舍，可有蔚藍(lán)天否?”予問：“何以知之?”曰：“余在四川時(shí)，夢先大人引游一園，有此聯(lián)額，且曰：‘將我交此園主人?！瘽擉@醒，遍訪川中，無人知者。今來補(bǔ)官江病起不知秋幾許，飛來黃葉滿庭中?！?span id="dmvakht" class='book'>《七夕》云：“銀漢橫斜玉漏催，穿針瓜果釘妝臺(tái)。一宵要話經(jīng)年別，那得工夫送巧來?”

　　五四

　　顧東山有女，美而不嫁，好服壞色衣，持念珠，作六時(shí)梵語。其母哂之，曰：“汝故是優(yōu)婆夷耶?”女微哂而已。行年三十，操修益堅(jiān)。父母知其志，為筑即是庵處之，因號(hào)即是庵主人。許太夫人題其庵云：“上界遭淪謫，人言萼綠華。十年貞不字，一室語無嘩。遣興惟吟絮，逢春欲避花。結(jié)庵殊可羨，萱草傍蘭芽?！?br />
　　五五

　　嘉善曹六圃廷棟，少宰蓼懷之孫，隱居不仕。自號(hào)慈山居士，自為壽藏，不下樓者二十年，著作甚富。余愛其晚年佳句，如：“廢書只覺心無著，少飲從教睡亦清?！薄安〗桃咀屘撐臏p，老覺婆娑古意多?！薄霸娬尕M在分唐、宋，語妙何曾露刻雕?”余稱其詩，專主性情。慈山寄札謝云：“老人生平苦心，被君一語道破?！睂艺杏嗤?，而竟不遂其愿。卒已八十五矣。

　　五六

　　余性不飲酒，又不喜唱曲，自慚窶人子。故音律一途，幼而失學(xué)。偶讀桐城張文和公《元夕寄弟藥齋》詩云：“亦知令節(jié)休虛度，其奈疏慵本性何?天與人間清凈福，不能飲酒厭聞歌。”公為大學(xué)士文端公之子，一生富貴，而獨(dú)缺東山絲竹之好，何耶?豈金星不入命之故耶?余親家徐題客，健庵司寇孫也，五歲能拍板歌。見外祖京江張相國，相國愛之，抱置膝上。乳母在旁夸曰：“官官雖幼，竟能歌曲。”相國怫然曰：“真耶?”曰：“真也！”相國推而擲之，曰：“若果然，兒沒出息矣!”兩相國性情相似。后徐竟坎凜，為人司音樂，以諸生終。《自嘲》云：“文章聲價(jià)由來賤，風(fēng)月因緣到處新。”此語，題客親寧，有人談及，故來相訪?！币虺鰧④娦袪疃囗摚浊髠?。予讀之，雜亂舛錯(cuò)，為編纂七日方成。而岳又調(diào)往金川，不復(fù)再見矣。今年夏間，偶抄選鮑海門詩二十余首，其子之鐘適渡江來。余告以選詩之事，問：“尊人有余集否?”鮑不覺泣下，曰：“異哉]余今而知夢之有靈也J吾渡江前三日，夢與先人游隨園：先人與公同修船，以紙補(bǔ)其窗欞。醒而不解。今思之：夫船者，傳也；紙者，詩之所附以傳者也。今公抄選先人之詩，豈不暗相吻合耶?”甚矣鬼神之好名也!

　　五一

　　詩貴翻案。神仙，美稱也；而昔人曰：“丈夫生命薄，不幸作神仙?！睏罨?，飄蕩物也；而昔人云：“我比楊花更飄蕩，楊花只有一春忙?！遍L沙，遠(yuǎn)地也；而昔人云：“昨夜與君思賈誼，長沙猶在洞庭南。”龍門，高境也；而昔人云：“好去長江千萬里，莫教辛苦上龍門。”白云，閑物也；而昔人云：“白云朝出天際去，若比老僧猶未閑?！薄靶薜矫坊ā?，指人也；而方子云見贈(zèng)云：“梅花也有修來福，著個(gè)神仙作主人?！苯运^更進(jìn)一層也。

　　五二

　　苕溪女子姚益鱗，嫁嚴(yán)林溪，以夭亡。《送姊之洚溪》云：“姊妹花窗下，相依兩意同。拈針五夜火，拜月一襟風(fēng)。忽逐分飛雁，都為斷梗蓬。擬將苕水闊，送盡別離衷。”《閏七夕》云：“微云依約接銀河，一月佳期兩度過。倘把重逢歡較昔，翻教添得別愁多?！?br />
　　五三

　　沈?qū)W子有女弟子徐瑛玉，字若冰，昆山人，嫁孔氏，能詩，早亡。與王蘭泉夫人許云清，及吾鄉(xiāng)方宜照之女芷齋，唱和甚多。和學(xué)子《送春》云：“春光心事兩蹉跎，愁見飛花檻外過。漫說窮愁詩便好，算來詩不敵愁多?！?span id="vlftnrt" class='book'>《病起》云：“重開鸞鏡施膏沐，卷上珠簾怯曉風(fēng)。病起不知秋幾許，飛來黃葉滿庭中?！?span id="2xwj4r4" class='book'>《七夕》云：“銀漢橫斜玉漏催，穿針瓜果釘妝臺(tái)。一宵要話經(jīng)年別，那得工夫送巧來?”

　　五四

　　顧東山有女，美而不嫁，好服壞色衣，持念珠，作六時(shí)梵語。其母哂之，曰：“汝故是優(yōu)婆夷耶?”女微哂而已。行年三十，操修益堅(jiān)。父母知其志，為筑即是庵處之，因號(hào)即是庵主人。許太夫人題其庵云：“上界遭淪謫，人言萼綠華。十年貞不字，一室語無嘩。遣興惟吟絮，逢春欲避花。結(jié)庵殊可羨，萱草傍蘭芽。”

　　五五

　　嘉善曹六圃廷棟，少宰蓼懷之孫，隱居不仕。自號(hào)慈山居士，自為壽藏，不下樓者二十年，著作甚富。余愛其晚年佳句，如：“廢書只覺心無著，少飲從教睡亦清?！薄安〗桃咀屘撐臏p，老覺婆娑古意多。”“詩真豈在分唐、宋，語妙何曾露刻雕?”余稱其詩，專主性情。慈山寄札謝云：“老人生平苦心，被君一語道破。”屢招余往，而竟不遂其愿。卒已八十五矣。

　　五六

　　余性不飲酒，又不喜唱曲，自慚窶人子。故音律一途，幼而失學(xué)。偶讀桐城張文和公《元夕寄弟藥齋》詩云：“亦知令節(jié)休虛度，其奈疏慵本性何?天與人間清凈福，不能飲酒厭聞歌?！惫珵榇髮W(xué)士文端公之子，一生富貴，而獨(dú)缺東山絲竹之好，何耶?豈金星不入命之故耶?余親家徐題客，健庵司寇孫也，五歲能拍板歌。見外祖京江張相國，相國愛之，抱置膝上。乳母在旁夸曰：“官官雖幼，竟能歌曲?！毕鄧鋈辉唬骸罢嬉?”曰：“真也！”相國推而擲之，曰：“若果然，兒沒出息矣!”兩相國性情相似。后徐竟坎凜，為人司音樂，以諸生終。《自嘲》云：“文章聲價(jià)由來賤，風(fēng)月因緣到處新?！贝苏Z，題客親為余言。

　　五七

　　吾鄉(xiāng)孝廉王介眉，名延年，少嘗夢至一室，秘帖古器，盎然橫陳。榻坐一叟，短身白須，見客不起，亦不言。又有一人，頎而黑，揖介眉而言曰；“余漢之陳壽也，作《三國志》，黜劉帝魏，實(shí)出無心；不料后人以為口實(shí)?！敝搁缴先嗽唬骸百噺┩壬?span id="qy5epci" class='book'>《漢晉春秋》正之。汝乃先生之后身，聞方撰《歷代編年紀(jì)事》，夙根在此，須勉而成之?！毖杂櫍质谝痪頃?，俾題六絕句而寤。寤后僅記二句曰：“慚無《漢晉春秋》筆，敢道前身是彥威?”后介眉年八十余，進(jìn)呈所撰《編年紀(jì)事》，賜翰林侍讀。

　　五八

　　同年儲(chǔ)梅夫宗丞，能養(yǎng)生，七十而有嬰兒之色。乾隆庚辰，奉使祭告岳瀆，宿搜敦郵旅店。是夕，燈花散彩，倏忽變現(xiàn)，噴煙高二三尺。有風(fēng)霧回旋。急呼家童觀之，共為詫異，相戒勿動(dòng)。夢群仙五六人，招至一所，上書“赤云岡”三字，呼儲(chǔ)為云麾使者。諸仙列坐聯(lián)句，有稱海上神翁者首唱，曰：“蓮炬今宵獻(xiàn)瑞芝?！贝沃廖逅烧扇?，續(xù)曰：“群仙佳會(huì)飄吟髭?！庇执?，至東方青童，曰：“春風(fēng)欲換楊柳枝?！迸砸慌稍唬骸按嗽器?span id="q5lhqfy" class='book'>《過凌河》句也，汝何故竊之?”相與一笑，忽燈花如爆竹聲，驚而醒?！　?br />
　　五九

　　蔣苕生太史序玉亭女史之詩，曰：“《離》象文明，而備位乎中；女子之有文章，蓋自天定之。玉亭名慎容，姓胡，山陰人，嫁馮氏；所天非解此者，遂一旦焚棄之。然其韻語，已流播人間，有《紅鶴山莊詩》行世。其女兄弟采齊、景素，亦皆能詩，俱不得志。玉亭尤郁郁，未四旬，歿矣尸其《病中》云：“惚惚魂無定，飄飄若夢中。扶行驚地軟，倚臥覺頭空。放眼皆疑霧，聞聲似起風(fēng)。那堪窗下雨，寂寞一燈紅?！?span id="dx0126m" class='book'>《窺采齊曉妝》云：“徘徊明鏡漫凝神，個(gè)里伊誰解效顰?一樹梨花一溪月，隔窗防有斷魂人?！?span id="y1qmgjz" class='book'>《女郎詞》云：“相呼同伴到簾幃，偷看新來客是誰。又恐被人先瞥見，卻從紈扇隙中窺?！?span id="l6u61tn" class='book'>《殘梅》云：“才發(fā)疏林便褪妝，冰姿空對(duì)月昏黃。東風(fēng)只顧吹零雨，那惜枝頭有暗香?”采齊，名慎儀。《早起》云：“一番花信五更風(fēng)，那管春宵夢未終。起傍芳叢頻檢點(diǎn)，夜來曾否損深紅?”《夜眠》云：“銀蟾朗徹有余光，靜坐庭軒寄興長。地僻不知更漏永，瞥驚花影過東墻。”《贈(zèng)苕生》云：“沽酒每聞捐玉佩，濟(jì)人時(shí)復(fù)典宮袍?！笔赓N切苕生之為人。余問苕生：“玉亭貌可稱其才否?”苕生乃誦其《菩薩蠻》一闋云：“人言我瘦形同鶴，朝朝攬鏡渾難覺。但見指尖長，羅衣褪粉香?！　∪裟芤饔挟?，不管腰身細(xì)。清減肯如梅，凋零亦是魁?！笨上胍婏L(fēng)調(diào)，使人之意也消。

　　《紅鶴山莊詩》，乃王菊莊孝廉為之刊行。玉亭作詞謝云：“多謝詩人，深蒙才士，不憎戚末堪因倚。吳頭楚尾一相逢，白云紅鶴傳千里?！∧掀直?，西窗閑技，居然卷附秋香里。寸心從此莫言愁，人間已有人知己。”其女思慧，嫁劉侍郎秉恬，亦才女也，《過嶺》云：“半嶺梅花成故舊，兩肩書本是行裝?！?br />
　　六O

　　孔葒谷扶乩，有女仙，自稱袁苗君，名沅，年十五，入蜀王昶宮中，給事花蕊夫人。未進(jìn)御，而唐兵下蜀，苗君匿民間，被人搜得，將獻(xiàn)之大帥，行次劍閣，投水死，年才十八。今石壁間有垂紅珊瑚樹者，即其稿葬所也。菊莊為題詩云：“劍閣崔巍萬古存，西川宮殿總成塵?？蓱z殉國磨笄者，不是昭陽寵幸身!”

　　六一

　　蘇州楊文叔先生，掌教吾鄉(xiāng)敷文書院，以實(shí)學(xué)教人。余年十九，即及門焉。后宰江寧，而先生掌教鐘山，又復(fù)追隨絳帳。近聞其家式微，詩稿遺失，僅傳《孝陵》二首，云：“鼎湖龍去上升天，弓劍埋藏四百年。金碗玉魚無恙在，不須清淚滴銅仙。”“豎儒瞻拜舊山陵，落日平蕪百感生。欲奏通天臺(tái)下表，只憐才謝沈初明。”先生名繩武，康熙癸已翰林，維斗先生孫也。

　　六二

　　江寧方伯永公之子明新，字竹巖，性耽風(fēng)雅。其弟亮，字鐵崖，亦聰穎。在江寧時(shí)，與余交好，選勝征歌，時(shí)時(shí)不絕。后永公內(nèi)用。竹巖留別詩云：“春風(fēng)幾度坐瓊筵，玉屑霏霏細(xì)雨天。盛會(huì)忽然成往事，別情無那到尊前。掛帆江上三秋雨，寫恨銀燈五色箋。此后夢魂來不易，琴聲重聽是何年?”鐵崖云：“雁唳空天氣沆寥，驪歌未唱已魂消。兩年師弟情何重，一別關(guān)山路正遙。海上瑤琴驚忽斷，巖前叢桂悵難招。離懷此際憑誰說，只可長亭折柳條尸其師嚴(yán)翼祖孝廉，亦留別四首，末云：“子云筆札君卿舌，到處聽人說感恩。”鐵崖《游河房》云：“水深不覺漁舟過，櫓動(dòng)先看月影搖?！?br />
　　六三

　　詠物詩無寄托，便是兒童猜謎。讀史詩無新義，便成《廿一史彈詞》；雖著議論，無雋永之味，又似史贊一派：俱非詩也。余最愛常州劉大猷《岳墓》云：“地下若逢于少保，南朝天子竟生還?！绷_兩峰詠《始皇》云；“焚書早種阿房火，收鐵還留博浪椎?！敝軞J來詠《始皇》云：“蓬萊覓得長生藥，眼見諸侯盡入關(guān)?！彼山焓吓?span id="ljvbfgy" class='book'>《岳墓》云：“青山有幸埋忠骨，白鐵無辜鑄佞臣?！苯悦睢Ｓ入h者，嚴(yán)海珊詠《張魏公》云：“傳中功過如何序?為有南軒下筆難?！崩淝吞N(yùn)藉，恐朱子在九原，亦當(dāng)干笑。

　　海珊自負(fù)詠古為第一，余讀之果然。《三垂岡》云：“英雄立馬起沙陀，奈此朱梁跋扈何?赤手難扶唐社稷，連城猶擁晉山河。風(fēng)云帳下奇兒在，鼓角燈前老淚多。蕭瑟三垂岡下路，至今人唱《百年歌》?！?br />
　　六四

　　桐城張藥齋宗伯，三任江南學(xué)政，獎(jiǎng)擢名流，詩尤清婉。《題三妹澄碧樓》云：“小軒近對(duì)碧波澄，隔著疏楊喚欲應(yīng)。最好淡云微月夜，半簾相望讀書燈。”《寄女》云：“香羹洗手調(diào)晨膳，書案分燈補(bǔ)舊襦?！?span id="axcwuzq" class='book'>《喜若需歸里》云：“一匹絹堪憐宦況，五車書足艷歸裝?！庇嘁院擦指墓?，公向其兄文和公作元相語曰：“韓愈可惜！”

　　六五

　　崔念陵進(jìn)士《鄱陽道中》云：“班鳩呼雨兩三處，毛竹編籬四五家。流水聲中行半日，薰風(fēng)不動(dòng)晚禾花?！?span id="fm0jtmu" class='book'>《折柳》云：“陌頭楊柳正垂絲，泣雨含風(fēng)送別離。今日兒心正飄蕩，折枝休折帶花枝?！贝抻腥绱瞬牛晕⒆锺萋?，漂泊江寧僧舍。當(dāng)事者欲逐回籍，予力為護(hù)持，久之乃行。

　　六六

　　年家子任進(jìn)士大椿，詩學(xué)選體，獨(dú)《了義寺》一首，脫盡齊、梁金粉。詞曰：“過塢指歸林，到寺停雙楫。風(fēng)吹煙穗斜，入戶氣騷屑。境僻罕來蹤，日落見殘雪。不識(shí)此何人，隔竹聞僧說?！庇钟芯湓疲骸氨倏丛氯ィ掉W愛風(fēng)來。”

　　六七

　　壬申冬，陽羨詩人汪溥，落魄金陵。余小有周濟(jì)，蒙贈(zèng)詩云：“邂逅得蒙青眼顧，此生今已屬明公。”還家后，寄其弟玉珩《圖山草堂詩》來，有“屋角響松濤，晴日長疑雨”之句。又《柳絮》云：“明知繡閣多春思，故傍簾前款款飛?！?br />
　　六八

　　竹筠女子早卒。自焚詩稿，僅傳其《宮詞》云：“中官宣詔按新箏，玉指輕彈別恨聲。恰被東風(fēng)吹散去，君王乍聽未分明?！备邧|井題云：“叢殘私字疊鴛鴦，零亂殘脂盡斷腸。賴是六丁收不盡，一編擎出返魂香?！?br />
　　六九

　　同年邵叔巖太史《玉芝堂四六》一編，直逼齊、梁，詩亦高雅。掌教常州，余泊舟相訪。別后寄七律四章，有句云：“興來不覺風(fēng)吹帽，坐久方知露濕衣?！?span id="gc6nbzr" class='book'>《北歸》云：“終朝濟(jì)水隨船尾，盡日淮山在眼中?！?br />
　　七O

　　曹學(xué)士洛梗言：少時(shí)過市，買《椒山集》歸。夜閱之倦，掩卷臥，聞叩門聲，啟視，則同學(xué)遲友山也。攜手登臺(tái)聯(lián)句云：“冉冉乘風(fēng)一望迷，”遲“中天煙雨夕陽低。來時(shí)衣服多成雪，”曹“去后皮毛盡屬泥。但見白云侵月冷，”遲“微聞黃鳥隔花啼。行行不是人間象，手挽蛟龍作杖藜?！辈芤髁T，友山別去。學(xué)士歸語其妻，妻不答；呼仆，仆不應(yīng)。復(fù)坐北窗，取《椒山集》，掀數(shù)頁，回顧，則身臥竹床上。大驚，始知夢也。少頃，友山訃至。

　　七一

　　周少司空青原未遇時(shí)，夢人召至一處，金字榜云“九天玄女之府”。周入拜，見玄女霞帔珠冠，南面坐，以手平扶之，曰：“無他相屬，因小女有像，求先生詩。”出一卷，漢、魏名人筆墨俱在，淮南王劉安隸書最工，自曹子建以下，稍近鐘、王風(fēng)格。周題五律四首。玄女喜，命女出拜。神光照耀，周不敢仰視。女曰：“周先生富貴中人，何以身帶暗疾?我為君除之，作潤筆資?！苯馊箮?，授藥一丸。周幼時(shí)誤吞鐵針，著腸胃間，時(shí)作隱痛。服后霍然。醒來詩不能記，惟記一聯(lián)云：“冰雪消無質(zhì)，星辰系滿頭?！?br />
　　七二

　　尤琛者，長沙人，少年韶秀，過湘溪野廟，見塑紫姑神甚美，題壁云：“藐姑仙子落煙沙，冰作闌干玉作車。若畏夜深風(fēng)露冷，槿籬茅舍是郎家?！币褂羞甸T者。啟之，曰：“紫姑神也。讀郎詩，故來相就?！笔忠晃锱c尤曰：“此名紫絲囊。吾朝玉帝時(shí)，織女所賜。佩之，能助人文思。”生自佩后，即登科出宰。女助其為政，有神明之稱。余按尤詩頗蘊(yùn)藉，無怪神女之相從也。其始末甚長，載《新齊諧》中。

　　七三

　　先祖旦釜公有詩一冊(cè)，皆蠅頭草書。予幼時(shí)曾手錄之。一行為吏，屢移眷屬，竟?fàn)栠z失。僅記其《詠雪》云：“忽然卷幔如逢月，可惜開窗不見山?！?span id="ewn5qnc" class='book'>《途中遇雪》云：“四望平林飛鳥絕，一肩行李店房疏?！?span id="2y2jk3y" class='book'>《鞏縣幕中五十自壽·沁園春》二闋，云：“自壽三杯，仰天稽首，屈指徘徊。嘆一經(jīng)糟粕，掛名入泮；八場傀儡，逐隊(duì)登臺(tái)。漸漸消磨，人生老矣，富貴功名安在哉!休傷感，且搜尋禿管，別作生涯。傭書事屬吾儕，權(quán)混跡藩籬學(xué)賣呆。任紆青拖紫，名齊北斗；論黃數(shù)白，富比長淮。與我無干，事皆前定，何苦攢眉不放開?與君約，在醉鄉(xiāng)深處，不飲休來?！庇衷疲骸白詨廴?，從今客邸，追數(shù)年華。憶金燈縱飲，呼盧喝雉；雕鞍馳射，問柳尋花。此興非遙，廿年前事，倏忽皤然老缺牙。憂來處，把唾壺敲缺，羯鼓頻撾。　　幾年浪跡天涯，若個(gè)是狂夫不憶家?？戳愣〉苊?，睜睜望我；嬌柔兒女，悄悄呼爺。恨不乘風(fēng)，飄然歸去，可奈關(guān)河道路賒!黃昏后，問有誰伴我，數(shù)點(diǎn)寒鴉。”先祖慈溪籍，前明槐眉侍御之孫?；泵寂c其父茂英方伯，有《竹江詩集》行世。

　　七四

　　叔父健磐公，游西粵三十余年。卒時(shí)，香亭弟年才十歲，以故詩多散失。余歸其喪，搜簏中，僅存見寄五律云：“獨(dú)向空庭立，詩思入沭陽。才先施簡邑，俸可養(yǎng)高堂。汝豈池中物?吾愁鬢上霜。何時(shí)一尊酒，相對(duì)話滄桑?”“吾生最飄泊，淚跡滿征衣。紫陌春猶在，青年事已非。水寬魚未活，樹密鳥難依。朽骨埋何處?秋原瘴雨飛。”

　　七五

　　尹似村《小園》絕句云：“春草自來芟不盡，與花無礙不妨多?！鄙畹盟抉R溫公所云“草非礙足不芟”包容氣象。

　　七六

　　揚(yáng)州郭元釬，字于宮，江左十五子之一也。秋闈文卷，偶誤一字，乃挖小孔，補(bǔ)綴書之。收卷官勘以違例，不許入場。于宮作《挖孔》詩云：“吾道真成一喟然，仰高未已忽鉆堅(jiān)。甲午首題：《仰之彌高》。似餐脈望三枚字，未補(bǔ)媧皇五色天。眼底金錕昏待刮，年來玉楮刻將穿。海山伴侶飛騰盡，慚愧偏為有漏仙。”“一罅虧成抵海寬，功名贏得齒牙寒。世情畢竟吹毛易，筆力須知透背難。混沌畫眉良可已，虛空著楔本無端。些些紕繆無多子，勞動(dòng)諸君反覆看?！庇郑骸罢l知百步穿楊手，如此夸張洞札工?！薄吧硎雷詰z還自笑，此生相誤只毛錐?！闭娌焕⒉湃送聦?。

　　七七

　　余在王孟亭太守處，翻閱舊簏。得劉大山先生手書詩冊(cè)。賀其祖樓村修撰移居云：“官如蠶受繭絲纏，郁郁惟將邸舍遷。家具無多移校易，街坊太遠(yuǎn)住堪憐。月逢廟市剛?cè)?，俸算詞林已六年。閉戶忍饑都不患，只愁囊乏買書錢?！薄氨躺教美锢仙袝昵按瞬窂]。任防交游今在否?羊曇涕淚痛何如!頹廊有甓奔饑鼠，廢圃無墻種野蔬。此日君居最相近，教余一到一躊躕?！贝笊矫麕r，江浦人，人但知其工作時(shí)文，而不知詩才清妙乃爾。所云碧山堂尚書者，即東海徐健庵司寇，領(lǐng)袖名場者也。查浦先生亦有詩云：“分明萬壑歸東海，不到朝宗轉(zhuǎn)自疑?！笨芍^善于推尊者矣。

　　七八

　　蕪湖范兆龍，字荔江，館江寧宰陸蘭村署中，時(shí)以詩見示，歸后身亡。記其《雨宿韓家廟》一首云：“陰云蔽空白日冥，疾風(fēng)滿路驅(qū)雷霆。幸接招提投一宿，空廊寂寂飛鼯鼯。齋廚無人煙火熄，佛前幾卷堆殘經(jīng)。燃燈枯坐雙耳冷，側(cè)聽萬斛松濤傾。檐溜須臾聲漸止，門外潺諼猶未已。開軒月露浩盈階，仰看天光凈如洗?！?br />
　　七九

　　上虞陳少亭愛童二樹五言，為《摘句圖》，仿阮亭之摘施愚山也。余尤喜其“早煙山際重，春霧水邊多”、“看花蜂立帽，問水鷺隨人”、“晴流鳴斷壑，山影臥空田”數(shù)聯(lián)。